对香港特首梁振英经常挂在嘴边的“民生无小事”感受良多。笔者每到一个地方，总是寄情于路边的小景小物、小摊小贩，觉得比追捧某些千篇一律、人流如潮的旅游景点兴趣更浓。新时代既不能没有“商业味”，“人味”便更显珍贵。今次到浙江宁波舟山走了一趟，其中甚为欣赏的是乡村腌菜。

在繁嚣闹市出生、长大，年纪越大，越觉得现世物欲无穷，人心空虚。如果容许从头来过，会发现生活原来可以很简单。内心快乐，凸显笑容真挚。从头来过已无可能，惟有对纯朴没机心的农家人的生活遥寄羡慕之情。农家、渔民能告诉城里人太多关于腌菜与腌菜背后的故事。欣赏、品尝乡间腌菜，算是对简朴生活的一种重温吧。至今仍深印脑海的一件儿时往事，就与腌菜有关。话说一天妈从外面回来，姊即告诉她：“妹把菜脯打翻在地，我已用水冲洗过。”听到“告状”，唯恐受罚的我，那一刻很害怕。回头看桌上有碟小菜脯，还有碟咸鱼仔，之外就是白米饭。如今想起来，姊义正词严，是对菜脯的敬意，因为菜就是那么多，不吃菜脯就只有咸鱼仔下饭了。从那时起，我每次从厨房端菜脯出来都小心翼翼，吃菜脯也就动了情，吃着吃着，那种爽脆、油滑感至今似犹在齿颊间徘徊。

后来才知道，大人常叫的这味菜脯，是台湾、福建、广东潮汕和港澳地区的家常腌制萝卜干。战后的香港，经济未起飞，哪来电冰箱？很多家庭吃不起新鲜食品和肉类。经过腌制的菜脯和咸鱼仔下饭好菜，吃时从密封的瓶里盛出几勺，在锅里炒一下便可上碟，防腐、实惠又方便。

我们在宁波几天，早上多吃馒头、白粥、鸡蛋和豆浆，配以好几种有辣有不辣的当地腌菜，令人满足得难以言喻。白米饭、白粥、馒头、面条、蔬菜豆类，是中国人几千年来的主食。顺应自然，肚子欣然接受，整个人也就舒适畅快了。

腌菜古已有之，明末冯梦龙的白话小说集《醒世恒言》之《两县令竞义婚孤女》里，已有关于腌菜的字句：“只见石小姐将这碟腌菜叶儿过饭。”

宁波地处杭州湾畔东海口，海岸线长，咸淡水交界，海产特多，超市里海产干货、传统精制梅菜、榨菜、雪菜等腌菜举目皆是。而旧时渔民难得吃到新鲜蔬菜，出海时总带备咸菜；农民把夏天吃不完的蔬菜腌制，既不浪费，冬天蔬菜不济时即可派上用场。宁波有俗语云：“三天不吃咸菜汤，脚骨有点酸汪汪。”可见当地人无腌菜不欢。

乡里人叫腌菜，城里人叫泡菜，彷佛叫泡菜才够时髦。笔者执着于泡菜与腌菜不尽相同，必须区分开来，腌菜原是泡菜的祖宗。据说经过科学鉴证，腌制咸菜的头三至八天亚硝酸盐含量最多，二十天后才消失。亚硝酸盐能将细菌还原，具有一定的防腐作用，惟吸收太多，人体内部红血球运作受阻。城中不少人口口声声说腌制发酵食物不利健康，对此，传统腌菜有冤无路诉。事实是只要不经常吃，肠胃对腌菜是愿意接受的。腌菜能帮助消化，调节脾胃；用以烹调海鲜能去腥，辅以肉类更能去腻。好些泡菜太现代化，渗入太多化学剂，在日照下曝晒、撒盐、密封坛子等传统做法多不严格遵照。急于推出市场，健康从何说起！

腌菜虽不是主食，却是主食的上佳配搭，反映了传统民间智慧，是穷人的当家菜肴。游宁波，吃到不咸不腻用以配粥配米饭相得益彰的好腌菜，我对这些黑墨墨、红一块绿一堆(带辣味)的敬意又重上心头！

(摘自香港《大公报》 文/黎小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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