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头童年纪事（一）

——冬储

李永生

七十年代，北方的冬储，算是一件颇为隆重的大事。

每年国庆节前后，随着地里大白菜的成熟，一场秋菜冬储的大戏便徐徐拉开了大幕。六七十年代，包头市面上还没有多少个体经营的菜场，几个少的可怜的国营门市部也无法满足群众巨大的冬储需求，多数由机关企事业单位承担这项社会民生保障职能，于是，各式各样的“冬储小队”便应运而生，从登记菜品、统一采购、长途运输，到最后卸菜、分菜，直至，秋菜入窖，家家户户基本上都会忙上个把月。

菜场，通常会设在路边或学校附近，沿着校墙一溜排开，每到夜晚，灯火通明，搭配上本地特色的蒙古包（冬储值班看菜），十分热闹，那车水马龙，人山人海的气势，现在来看一点也不比庙会稍逊，似乎整个城市里都沉浸在一种丰收的喜悦中，无论卸菜、搬菜、过磅的职工，还是拖家带口排队分菜的家属，大家脸上都洋溢着甜美的笑容，仿佛不是分菜，而是要把一年的希望分回自己的家中。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的我，其实，并没有逛过真正的集市，童年的集市，我以为，就是父亲秋天的菜场和那浓浓的淳朴的秋的味道！

我们家六口人，四个男孩，因为家庭开销大，生活费总是捉襟见肘，别人家“粮本”（供应粮食的凭证）是不够吃，我们家的“细粮”（不舍得买，可以1：1.2换购粗粮），每年都有富余，但冬储是全家唯一不能节约的一笔开销，母亲会列一个精打细算后的菜单：大白菜500斤（1-1.2分钱/斤），固阳土豆又沙又绵少说也得200斤（1.5-2分/斤），旱地大葱100斤，胡萝卜100斤，“芥菜疙瘩”100斤，“心里美”和“青萝卜”若干，通常也要各买50斤左右，长的像虫草的“地莲儿”（学名“地藕”），也要买上十几斤，七七八八加起来，大约需要20元左右，相当于父亲大半个月的工资。

分菜总是令人高兴的事，尽管父亲是单位“冬储小队”的队长，但我们家几乎总是最后分菜，白菜和土豆量大，父亲会借来单位的平板车或三轮车，连同坐在大白菜上的我一起拉回来，板车到院门口是进不去的，一声吆喝，三个哥哥，加上我这个“打酱油”的，一传一递，就把菜码进院了，邻居邓叔喜欢打趣：“嘿嘿，看人家老李，人丁兴旺啊！”。

菜窖是北方家庭冬储的标配，通常要从地面向下挖2-3米深， 宽1.5-2米，顶层回填土0.5米左右，冬天温度基本能够保持0℃--5℃，适合蔬菜保鲜存储。刚买回来的大白菜，不能直接入窖，需要先洗个“日光浴”，做个简单的“脱水SPA”，秋天的阳光和煦，不会晒伤秋菜，水脱的刚刚好后，再切根，去外皮，讲究的人家会用绳子再箍上一道。说起秋天“晒菜”，可谓是城市的一道风景，家家户户，房前屋后，窗台地下，一排排，一摞摞，一层层，到处是码放整齐的白菜、大葱，为防突然降温把菜冻坏，还要给大白菜盖上旧棉被或苫上草甸子，至11月份左右，天气渐冷，除留少部分现吃，其余方才入窖。

腌菜，也是冬储的好方法。六七十年代，每家都有1-2口大缸，几块青色的条石，专门用来腌制秋菜。北方冬储与南方不同，南方多是熏制或脱水，北方则更多用盐腌制，冬季，家家要至少腌一缸大白菜、一缸芋头和芥菜。

腌酸菜也是技术活儿，先挑选“瓷实”些的大白菜，剥去外层，横着码好一层入缸，撒一把大粒盐，再竖放一层，再撒一把大粒盐，堆得满缸冒尖，再附以1-2块青石压实，腌制几天，出水后，再续再压，如此反复几次，一口缸，可腌制百余斤，刚腌好的酸菜，可以生吃，酸甜可口。“芥菜疙瘩”圆锥状，有着长长的枝蔓，清理起来颇费功夫，我们家条件不好，父亲会把 “芥菜缨子”也一起洗净，腌了，腌好切丝，放些醋和味精，可当凉菜伴饭；我最爱吃的腌菜是“地莲儿”，宝塔形的“地莲儿”长得小巧，呆萌的样子秀色可餐，就是腌制时更要费些力气，需用小刷子一个个的洗净。每年，我会帮着母亲一起，洗出一大盆，大约十来斤，放入小坛，再撒入精盐和小辣椒，腌制3-5天，即可食用，酸脆甜，爽口，但与酸菜不同，“地莲儿”不能腌制太久，基本都是现吃。

整个冬季是全家享受冬储成果的日子。逢年节，母亲才会割些“五花肉”，酸菜切细条，土豆切大块，入锅，先炒，后炖，20分钟后，再加上自制的粉条和卤水的豆腐，再炖至软糯，简直就是人间美味，一盆热气腾腾的烩酸菜出锅，会把我们哥几个的小肚子，吃的圆圆鼓鼓的。

土豆的吃法更多，除了烩菜，亦可以片、丝的状态，被巧手的父亲，炒出酸、辣香甜的味道，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我们山西老家的传统美食——“土豆傀儡”（也叫“山药丸丸”）。土豆去皮，擦成细丝，撒少许白面，裹均匀，面不宜多，会黏，上屉蒸九分熟，切好葱花、胡萝卜丝，放油，炝锅，翻炒几分钟，去除了土豆的痳，增加葱、油香气的“山药丸丸”，我能吃一大盘。

饱满圆润色泽鲜红的“心理美”更适合凉拌，切丝，撒些白糖，拌着吃，香脆可口，或者削皮，切片，生吃也很好，味微辣，入口脆甜。

冬储，就是城市人的丰收节。至今，一些五、六十年代的老人还会冬储几颗白菜，给自己留个念想，在那个物质还不算富足的年代，普通百姓总能把简陋的食材做出精致的味道！

我深深的怀念，北方的冬储，伴着父辈们的渐渐老去，其物化的形式，随着城市建设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升，或已消弭，但冬储影像中的民生文化，已然成为整个民族的记忆，深深的打上了那个年代的烙印，早已幻化成，今日，我心心念念，浅浅的微甜的那一抹乡愁！

作者简介：李 永 生，山西省大同人。现供职于某大型国企，从事企业经营管理工作，阅尽诸众人生，沉迷书海鲸落。2000年，创立“书立方”，主营人文历史社科类书；闲暇喜书，在包头开“书立方”、“木林”等几家小书店；偶尔笔耕，拾得几篇小诗文；为书，为商，二十载，因书成长，立志做一名大众文化传播人。著有《书香生活》，《书话十二家》（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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