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锁勤

进入隆冬，吃惯了那些反季节的蔬菜，嘴里的味道老感觉越来越淡，纵有再好的菜品，都提不起日益挑剔的胃口。而那一坛酸菜，倒让一日三餐的生活气象翻转，麻木而又迟钝的味蕾，因一盘接一盘的酸菜和一碗又一碗的酸菜面，顿然敏感活泛起来。

那坛酸菜，是母亲从乡下送来的。这样的事自我离家工作后，一直延续至今。一个敦实浑圆的黑坛子，流光滑亮，里面装了一肚子酸菜。一个黑粗别致的陶碗，倒扣在老坛之上，掩藏了坛子里的全部秘密，着实让同班车里的人，多出一份特别的念想。而那压不住的酸香，随着车体的摇晃窜出来之后，其中的秘密，便迅速破解。羡慕之余，众人竟连连夸道：“这年月，就这东西稀罕金贵。”

霜降一过，做酸菜的黄金季来临了，细心周全的母亲，除了是一个干庄稼活的好手，也是拉针线精饭食的巧妇。每年，她都会无一例外地腌制酸菜这种口感清爽、生态廉价的自加工食品，调剂补充冬日单调的餐桌。夏末时节，父亲会种大白菜、白萝卜、红萝卜、雪里蕻等蔬菜，这些菜品成了冬季制作酸菜的上好原料。节俭勤快的母亲，除了把自家地里的菜叶收拾干净，还会从大田里把人家丢弃的菜叶，一点不剩地捡拾回来。我怕被人笑话，面子上难堪，为此常常责怪母亲，可多少年了，母亲从不改变这样的习惯。天气已经很冷了，母亲将菜放在冰冷的水里，一束一束地清洗淘涮，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完成晾晒、切丝、泡制、发酵等多道工序。经过母亲的精心制作，这些被人丢弃的物什，成了我们冬日餐桌上的美味佳肴，连城里的亲戚好友，街坊邻居也一边称赞，一边向她讨要。此后，我为此前责怪母亲而深深叫悔。既感念大自然的神奇，更感激母亲的精巧能干。

母亲慢慢上了年纪，腿脚不便，从家里到洗菜的泉边，要上一段陡坡。她年年做着酸菜，淘涮冲洗，切剁翻搅，忙前忙后，乐此不疲。有时做的数量少了，竟难以应对众人的争相讨要。出于这样的原因，母亲总会将家里盛水的大缸或者做醋的老瓮抹洗干净，做更多的酸菜以满足四方亲邻的口福。

照例，这坛酸菜年年都会成为我们冬日饭桌上不可缺少的美食。母亲七十多岁了，几乎一个冬天都住在我这里，还爱下厨做饭。每天我们上班前，她就熬好了窜香的苞谷糁。将一束束酸菜，从坛子里捞出，切成细丝，加了生姜、辣子，精心烹调。酸菜透明泛黄，翡翠一样，还未开吃，就香不可忍，等之不及。每天早上，扒着黏稠清香的粥饭，就着清爽可口的酸菜，说不出的幸福甜蜜，洋溢在一家人脸上。

一个冬季，除了享用母亲做的地道爽口的酸菜苞谷糁，闲不住的母亲隔三差五还会做酸菜面片、酸菜搅团、酸菜漏鱼，调换花样，满足我们的口福。一碗未曾用完，母亲已将第二碗盛好端了过来。一碗酸菜饭，虽然简单，却细密精巧，温暖滚烫，盛满了浓浓的亲情和生活翻天覆地的花样日子。一坛酸菜，道尽了生活苦辣酸甜。母亲做的这坛酸菜，一直要吃到第二年开春之后。坛子空了，母亲照例拿回去，第二年立冬后，又会把一坛酸菜准时送来。母亲上车时，磕磕绊绊，而那个老坛子，多少年了依然精光黑亮，完好无损。

有妈真好！但愿母亲的身子骨跟那坛子一样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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