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风·家味

莉香

前阵子，一次“赶场子”旅游带来的旅途疲劳和花样美食把我打倒，居然一病不起，遵医嘱只能吃当地的治疗偏方—面糊糊，重复寡淡的味道三四天，那种感觉只有吃过的人懂得。

远在千里的母亲知道了，赶着返程的老乡回来前，捎来一坛子“腌沙盖”，脆脆酸酸的沙盖菜像有魔力的神药，身体很快恢复了。病好了，胃口就好了，故乡的美食回忆汹涌而来，沙盖菜、黑楞楞、山药丸子、羊杂碎、糜子糕……

沙盖菜

沙盖，学名叫“沙芥”，大多生长在陕北、宁夏、内蒙古等缺水沙丘中。在物质匮乏，缺少蔬菜的年代里，沙盖菜是每一位陕北母亲的救命菜、拿手菜。

沙盖耐旱，生长在房前屋后的沙地里。农忙晚归，借着月色拔一簸箕沙盖，指导孩子们捡洗干净，焯水后摊晾在干净无油的案几上，焯过沙盖的热水放一边晾凉。

晾凉的沙盖切段，一层层放在坛子里、撒上粗盐，快要装满时倒入晾凉的焯沙盖水，封口，夏季1-2天，春秋3-4天后就可以吃到美味的沙盖菜了，沙盖炒土豆，沙盖疙瘩汤、沙盖米拌汤，沙盖菜包子饺子，单独一筷子腌沙盖也是美味，沙盖特有的刺鼻味道经过腌制变成了一种独特的味道与口感，酸脆、微辣，配粥配饭都是一绝。

我的母亲喜欢做沙盖拌汤或疙瘩汤，都是以腌沙盖为配菜的汤饭，区别仅在于配汤里有没有米饭，包裹着米粒的面疙瘩叫沙盖米拌汤，没加米的就是沙盖疙瘩汤。

稀稀的原味汤里加沙盖，捏干水分的沙盖加葱姜蒜煸炒后倒入汤中调味即可，也可直接将腌沙盖倒入汤里调味食用，原汁原味的腌沙盖汤饭。

小时候感冒头疼基本不吃药，母亲总说：“暖暖喝一碗沙盖拌汤，好好睡一觉，起来就生龙活虎了”。记得一个冬日的上午，我感冒了，虚弱无力窝在炕头的被窝里，平日里嘴馋的黄桃罐头、煮鸡蛋都不吃了，母亲给我做了无油的沙盖疙瘩汤。

端到炕头，稀稀的面疙瘩上漂着细细的沙盖菜，在母亲担忧的目光中，我张嘴喝了一口，沉寂许久的味觉和食欲立刻被热汤里酸脆的沙盖菜唤醒了，几口喝完，“妈，再来一碗！”欣喜的母亲的立刻盛了一碗端给我，如释重负地说道“没事了，没事了，能喝拌汤就快好了，不用受罪了！”

在生活条件艰难的岁月里，母亲竭尽所能地满足着我的味蕾，好吃的、顺口的肯定要留给我，当我生病时，想方设法琢磨着缓解我的不适，母亲总想把最好的关爱给我。

羊杂碎

羊杂碎是西北地区常见的传统小吃，在美食界的影响力远大于遍布西安街头的陕北铁锅羊肉，甘肃、内蒙、陕北的大街小巷里都有羊杂碎的影子。

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农历10月，秋收过后，忙碌大半年爷爷奶奶终于可以休息了，一家老小一起享受辛苦劳作的成果了，杀羊是10月的重头戏，蒸羊血、炖羊肉、煮羊杂要轮番上桌了。

多年前的一件事，让我对羊杂多了一番感受。那是初冬的一个傍晚，冬日的夜色来的很快，屋里已经很暗了，一向节约的奶奶没有开灯，和眼睛看不见的太奶奶摸黑坐在炕沿上撕羊毛，为我准备过冬的新棉裤。

调皮的我也没有出去疯，乖乖坐在小厨房的凳子上填着柴火。奶奶煮了羊杂，随着咕噜噜的沸腾声，羊杂升腾的白雾带着特有的香气勾引着我，不停的咽着口水，机械的填着柴火，终于盼来了奶奶一句：“好了，不要加柴了。”然而，奶奶说太烫了还不能立刻吃，要晾一会儿。

待奶奶去喂猪了，嘴馋的我早就等不及了，一把揭开锅盖，浓厚美味的白雾扑面而来，急忙用锅盖扇了扇，满满一锅美味，让我无从下手，圆圆的羊心，小小的，白白的一下子就吸引了我。一筷子下去就扎起来了，太棒了，顾不得烫嘴，立刻开始啃起来了。

奶奶也忙完回来了，看着坐在小凳子上专心啃羊心的我，一向疼爱我的奶奶很严肃的看着我，感觉到气氛不对的我立刻乖乖放下吃食，怯怯看着奶奶。奶奶没有说话，把我啃过的羊心切了切重现放锅里了，捞出羊肠、羊肚、羊肺、羊肝各切了几片，最后捞出剩下的羊心切片，放在碗里浇上羊汤，让我端给太奶奶吃。

待太奶奶吃完收了碗筷，奶奶把各样羊杂都切了些给我盛了小半碗，和颜悦色地说太奶奶是家里的长辈，好吃的要先给太奶奶，不能只顾自己。当时只有7、8岁的我对这些话还不太理解。

奶奶没读过书，一辈子辛苦在土地上，奉养四位老人，支持爷爷在外工作30年。养育了三个子女，还带了我10年，也不懂啥高深的人生哲理，只是用自己的一言一行，克勤克俭的影响着后辈。

糜子糕

舌尖上的中国让故乡的黄馍馍走向了全国，其实糜子糕才是陕北美食的阳春白雪，逢年过节、红白喜事上的当家菜，和黄馍馍的一样，软糜子是做黄米糕的原料。

做糜子糕是技术活，通常由经验丰富的长辈或一家之主的男人亲自操刀。特别是过年前，腊月中旬家家户户蒸年糕，更是一项壮观的仪式之举。

而现代科技省略了传统的泡糕、捣糕环节，直接从蒸糕环节开始，只需将软糜子粉和温水，搅拌、搓散至潮湿松散， 就可以上锅蒸了。故乡的大锅大灶最适合蒸糕，智慧的主妇们用麻绳和高粱杆绑一面大笼屉，轻巧好用，随着灶膛里火苗的燃烧，沸腾的热水沿着笼屉冉冉升起股股白烟。

因为糜子糕易保存且形式多样，豪气的陕北人更习惯于一次大量蒸好，再加工成各式各样的枣糕、菜糕、豆沙糕，吃的时候油炸或蒸煮。

在母亲眼里糜子糕是有着特殊意义的吃食，春节是年糕、结婚是喜饼，过生日是蛋糕，孩子考试、家里办大事是节节高…每一个特殊的日子，她都会不辞辛苦的亲自泡糕、捣糕、蒸糕，践行她所坚信的那些仪式和信仰。

我结婚时在西安摆酒待客，饭店不提供糜子糕，再加上招待的大部分客人都是西安的朋友，并不是很了解糜子糕。起初，我打算忽略这一道形式重于实质意义的菜肴。

婚礼的前一天，母亲居然不顾舟车劳顿赶回老家，连夜亲自蒸了一大锅糜子糕，只为婚宴的菜单上加上一份糜子糕。像许多年轻的子女一样，当时对父母的行为我是无奈，特别是某些带有迷信气息的行为。

直到现在，远离亲人的第10年，有了自己的小家，有了越来越多牵挂的人，我才开始慢慢体会母亲的执念，理解母亲的敬畏，摔碎了东西也会说碎碎平安，清早起床一定不讲丧气话，特别的日子里吃有特殊寓意的食物……

她只是深深期望她所关爱的人永远被美好和幸福包围，远离所有不好的事物和际遇，就像圣经里的“恶言不能语”。

从小到大，有关奶奶和妈妈做的食物满含着太多回忆。让我念念不忘的美食也是故乡人最普通的吃食，但这最普通的吃食却传达着我们一家的家风。

奶奶和母亲一生克勤克俭，为家庭、为子女永不停歇的操劳忧心着，用一言一行，一餐一饭传递给我们勤劳俭朴、尊老爱幼，心怀敬畏的家风。

莉香简介

作者简介：莉香：普通行政工作者，爱吃羊杂碎、猪肉熬酸菜，还有一颗文艺青年心的陕北大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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