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还在被窝，就被堂姐的电话叫醒，说让我赶紧起来回家帮二婶腌酸菜。才突然想起，时令已至秋冬，又到了腌酸菜的季节。

在我的家乡陕北，每年秋末冬初，霜冻之前，家家户户都要腌几缸酸菜过冬。酸菜几乎是陕北人一个冬季最重要的吃食了。九十年代之前，人们生活水平底，没有如今反季节的温室蔬菜，在冬天来临之前，人们将土豆、萝卜、白菜这些过冬蔬菜，尽可能多的储存起来。将能晾晒的晾晒，该窖藏的窖藏，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最重要的储存方法就是腌制酸菜。

腌酸菜就是将胡萝卜、白萝卜、白菜、包菜、辣椒、芹菜等时令蔬菜，放上盐，经过一个星期的发酵，新鲜的蔬菜就发生了一个神奇的质变，变成一种色泽金黄，酸脆可口而且更耐于储存的酸菜。这种酸菜是陕北人每天离不开的下饭菜，是男人一道便捷的下酒菜，是吃水饺、搅团的开胃菜，或是红白喜事吃宴席饸饹的主打菜。因此，腌酸菜就成了每个家庭入冬之前一项最重要的工作。

腌酸菜，一般分为腌碎菜和腌囫囵（陕北方言：整个、完整）菜两种。

腌碎菜就是将萝卜擦丝，白菜、芹菜、辣椒等切碎，放上无碘的粗盐，将所有切好的菜拌匀，压入瓷质的缸中腌制的一种菜；腌囫囵菜，就是将整颗的白菜、包菜、萝卜洗净，放上盐直接腌制的一种酸菜。无论腌碎菜还是腌囫囵菜，最辛苦的总是家里的母亲。

记得，每年秋冬，母亲就将地里萝卜、白菜一颗颗刨出、割倒，再用镰刀将萝卜叶子和白菜老叶砍掉，用两只大柳筐一担一担挑回来。挑拣出好的，放入菜窖中苫上土再用秸秆盖好；一些绿叶的小白菜就挂在院子晾衣服的铁丝上或树上去晒。做完这些工作之后，开始把准备要腌的萝卜、白菜削拣好，再用柳筐挑到村里的水井上去洗，洗完再挑回来，然后擦丝，切菜，陀螺般忙碌起来。每年，母亲来来回回，不知道要从地里到家里，家里到水井跑多少趟。母亲没有数过，父亲没有数过，我们兄妹七个没有数过。母亲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从风华正茂的年轻姑娘一直走到白发苍苍的蹒跚老人。每年冬天总会给我们腌上两大缸酸辣可口的酸菜，一直到母拄着拐棍都走不动了，家里那口又粗又大的酸菜缸才空空的闲置在角落一边。

记得有一年，我从学校回家，看到院子里、硷畔上到处挂着母亲晾晒的白菜，家里的门锁着找不到母亲，我就去村里的水井上去找。母亲正一个人专注的洗着菜，我走到她身后她都没发觉。陕北的冬天要比别的城市冷的要早。霜冻之前，早晚都得穿上薄棉衣才可御寒，母亲树枝般干枯的双手，在冰冷的井水中泡的通红通红。我上前一步，抓起母亲冰块一样的手说：“妈！你怎么不在家烧热水洗呀，你看你的手！”，母亲看到我眉眼中全是温情，笑着说:“没事！担水回去洗太麻烦了，在水井上水宽畅，洗的干净。”我说：“我给咱担水，咱回去洗！”，母亲说：“不凉，洗洗，手就不凉了。”我说：“你不回去，那我帮你一块洗。”我刚把手伸进刺骨的凉水中，母亲闪电般一把将我拉起来，突然冲我吼道：“哎呀！憨娃娃！这么凉的水女娃娃家怎能碰？会落下毛病的！”看着母亲如竹节一样凸出的手指，我的眼眶噙满泪水。母亲满眼里只有她的儿女，而忘了她也是会落下毛病的女人。

我们兄妹多，上学的多，我们家的酸菜缸也是大号的又大又粗，腌一次酸菜，需要母亲几天的准备操劳。上学时，每个星期，用空罐头瓶子，装上两瓶酸菜，就是一个星期能吃到的唯一的菜。这两大缸酸菜，一直能吃到来年春天。天气暖和了，酸菜就放不住了，母亲就把它们晾成咸菜干，我们就背着这样的咸菜干，用开水一泡，就是夏天上学时的另一种咸香可口的美味。

从儿时有记忆起，到我的初中、高中的全部生活，酸菜占据了我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它陪伴、丰盈了我别样有滋味的童年、少年追梦人生。

如今，人们生活富裕了，冬季有着和夏季一样的各种新鲜蔬菜，酸菜早不是人们过冬必须要储存的过冬菜，但陕北人依然有着腌酸菜的风俗和习惯，人们习惯了这种根深蒂固的味道，这种味道，随着我们游子的脚步带到全国各地的某个角落，并且扎根生长。76岁的二婶也是陕北人，离乡50多年，一直在距离陕北1千多公里的渤海湾，有着腌酸菜的习惯。二婶年纪大了，今年把我和堂姐叫回家，手把手教我们腌酸菜的要领和方法，从今年开始，我们要自己动手给我们的儿女腌酸菜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阳台上的菜缸中飘出丝丝缕缕沁人心脾酸菜的香味时，总能勾起我绵长而沉重的思乡之情，这种乡愁，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将我的心抽打的生疼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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