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舌果蔬酸品:《草原》‖果蔬册页
—第412期—
原载《草原》2023年第6期
主办:内蒙古自治区文联
国内统一刊号:15-1022/I
国际标准刊号:0496-3326
果蔬册页
赵丰
菱角
菱是南方的植物,《诗经》未载,《离骚》里有,“制芰荷以为衣兮”,是说把菱叶裁剪成上衣。南北朝时期的《采莲曲》也提到菱,“荷丝傍绕腕,菱角远牵衣。”写的是采莲人手腕绕着荷丝,衣襟被菱角牵扯。更早的文字是《周礼·天官》:“加笾之实,菱芡栗脯”,意思是祭祀所盛的食物有菱、芡、枣、肉干。
菱有古风之相,《本草纲目》里说:“其角棱峭,故谓之菱,而俗呼为菱角也。”它隐于水,或水边湿泥,相对于红薯、土豆隐于泥土,它是大隐,大隐隐于水。以水养心,尘念断绝。
菱叶蓬松翠绿,开小黄花,夏日菱叶翻起,方见菱角,挂于紫红的菱茎。此景,被储光羲写进了《采菱词》:“浊水菱叶肥,清水菱叶鲜。”大自然把最好的美给了植物,无论长叶、开花、结果,都以美的形式呈现,而且,年复一年。储光羲的诗,引发了我对儿时的回忆。菱是回忆的主角,水边采菱是乐中之乐。
北方也有菱。碾儿庄村东是曲峪河,河绕过村,显出宽阔,河床有大片湿地,长着野生的菱。一洼水,任由菱自由生长,水灵灵的情状,我喜欢。
立冬,水冷,风也寒,老菱角自然散落,由紫红变成纯黑。这是收菱的季节,河边满是大人娃娃,孩子在水边用竹竿挑拽,大人下到水里,轻提菱盘,轻摘菱角,整个一个轻,像是在收获一些诗意。
捞上来的菱角鲜嫩,咬开壳,就是菱角肉,一咬两半,门牙一嗑,哧溜顺滑入口,冰凉、润滑、脆甜。菱角上沾着泥水,牙齿、嘴角黑乎,孩子们相视,笑作一团。
羽毛状菱叶沉在水里,漂在水面成了三角形,宛如莲座。我家隔壁的女孩儿亚茹喜欢水面的暗红菱叶,下水猫腰摘下,让风吹干,戴在头顶,在湿地疯癫地跑。菱花开的那会儿,鸡冠一般红,她让我摘花给她,她别在胸前,歪头问我好看吗?那刻,她一脸羞涩,宛若红菱。
儿时的伙伴已散,面影渐已模糊,幸好有菱,儿时的忆事不是那么苍白。菱叶的柔软,菱角的坚硬,菱花的暗红,化为久远的回忆。
人的记忆,总是要养护一些生命的细节。
某些记忆,是不能分享与人的,分享了,就不珍贵了。
煮菱角好吃。用菜刀剁开坚硬的壳,取出菱肉下锅后文火烹煮,煮熟,摊在雪白的瓷盘里晾凉。孩子等不及放凉的过程,一边嘘着烫痛的手,一边往嘴里塞菱角。菱肉的加入,让乡人喝的米粥有了特异清香。也可做菜,常见的吃法是,去壳,洗净,切片,热油下锅肥瘦相宜的腊肉,倒入菱肉,略熟时,加入大蒜瓣,翻炒出锅,蒜香入味,白绿粉红,咸甜适宜。嫩菱叶可下锅炒,滋味咸稠。菱角杆腌渍至发黑,煮饭时蒸食,谓之菱角菜。
菱角可食可药,《齐民要术》说它“为上品药,食之安中补脏,养神强志,除百病,耳目聪明,轻身耐老,多蒸曝,蜜和饵之长生神仙。”《本草纲目》曰之“安中补五脏,不饥轻身”。鲜菱角生吃,“解伤寒积热,止消渴,解酒毒、射罔毒。”晒干碾成粉食用,能“补中延年”。
亚茹爹有次醉了酒,斜身躺在了街上,人们给他的嘴里塞进一块鲜嫩的菱肉,不大工夫,他就一骨碌爬起来。
菱是入得古诗的,王维、刘禹锡、王安石都留有诗篇,不乏妙句。要说与生命相关联要数陆游,晚年退居故乡越州山阴(今绍兴)后,陆游以采食菱角为乐,活至八十五岁,诗《夜归》可为见证:
今年寒到江乡早,未及中秋见雁飞。
八十老翁顽似铁,三更风雨采菱归。
如其名,菱有灵性,它也许记得曲峪河边那个初尝菱角不知剥皮的傻小子。
人之老,应当忘掉许多。若是一定要记住什么,那就菱角吧。
魔芋
很多味道,不经过口腔的检验,是想象不出来的,譬如魔芋。
当我真正吃到它时,是壬寅年炎夏,身心的某种奇异味道让我觉得它是一种美食,许多人未曾有过的舌尖之美。
魔芋性情温暖湿润,渭河两岸正适合。生长期五个月,四月下种,十月收果。一位家在渭河岸的文友知我内心里怀有一种对陌生植物的向往,秋末邀我去赏他家的魔芋花。因疫情出行困难,错过了开花的时间,甚觉可惜,于是只好借助友人的描述。友人只言花朵紫红,花蕊招摇,红得艳丽,开得热烈而张扬。
描述是有残缺的,但无可奈何。
从古代一路走来的植物,国人总习惯赋之于神话或传说。关于魔芋,有一个救人之命的传说。有座山,名白鹤洞;有条沟,叫山老虎垭。某年某日,那儿无数饥民误食毒果,被麻婆娘娘用魔芋救得众人性命。麻婆娘娘何人也,炎皇大帝之妻。魔芋,于是乎成为名誉天下的神果。神话固不可信,但两千多年前的《神农本草经》就将它列为药物,在后来的《神农本草经集注》《唐本草》《开宝本草》《嘉祜本草图经》《征类本草》《本草纲目》等医著都记载了魔芋的药用保健作用。
魔芋枝干有蛇皮一样的花纹,长得有几分蛇样,古称妖芋,别名还有蒟蒻、磨芋、蒻头、鬼芋、花梗莲、虎掌。叶片瘦,林黛玉那般的瘦,夏至,绿叶在风中一片喧哗。若用种子繁殖,四五年才能开花结实。它的枝条分营养株和开花株,前者只长叶不开花,后者只抽生花序不长叶。其独特之处在于先花后叶,花叶不见面。其块茎为扁球形,个大,叶柄粗壮,圆柱形,淡绿色,有暗紫色斑,掌状复叶,里面是白色的。它是草药,自古以来有“去肠砂”之称。依时珍《本草纲目》的说法,吃魔芋有“宽肠胃,充肌肤,疗烦热,破宿血,调中补虚”之功用,中医普遍以为具有降血糖、降血脂、降压、散毒、养颜、通脉、减肥、通便、开胃等功能。
《本草纲目》之前,晋代左思《蜀都赋》就已经确认魔芋是治病药物:“云蒟蒻其根白,以汁煮即成冻,以苦酒淹食,蜀人珍之。”其意是,魔芋根是白色,用草木灰的汁煮就成一块一块的了,像冰块冻起来一样,然后用苦味的酒泡着吃,四川人视为珍贵的健康食品。
魔芋可药可食,宋代《开宝本草记》中有记载。魔芋的根磨碎以后敷在肿痛的地方,有排除肿毒的功效。若食之,把魔芋捣碎,用草木灰的灰汁一起煮,煮成饼干的形状,加上辣子、味精、盐巴、酱油、葱拌了吃,炒了吃,都可以。
东坡以为,其物“香似龙涎仍酽白,喂如牛乳更全清”,历来为盘中佳肴。
一个魔字,限定了这种植物全株有毒,以块茎为最,不可生吃,中毒后,舌、喉灼热、痒痛、肿大,但熟食却可入菜谱,魔芋烧鸭、魔芋豆腐、绣球素梅花虾球、脆皮素蹄筋、高汤芋扎金华片、烧鸭、老干妈、红烧肉、蒜蓉蒸扇贝、素拌什锦、魔芋玫瑰花派。那些菜肴是否美味可口,我不知道,想着该是不会令人失望。
天下之人,谁也不能享尽美味佳肴。
魔芋也可制丝作片,名字也怪,泉菌魔芋耳朵、泉菌魔芋蝴蝶、魔芋曲奇。
进入腊月,疫情缓解,渭河岸的文友请我去吃魔芋豆腐,一大早,我从终南山下驱车前往。一进家门,其母腰勒围裙,戴手套,在水洗魔芋,用干稻草扭成的刷子,擦洗魔芋上的泥巴沙粒,去掉黑皮,看见了里面鲜白的嫩肉。洗好,在一个碗形木容器里放进生石灰水,再把魔芋放到容器里磨,磨成米糊糊后,用锅铲搅拌均匀,变硬后用锅铲铲进沸水里煮,约摸两小时,魔芋豆腐就做成了。整个过程,文友母亲一直面挂微笑。
醋出了头,泼了辣子油,酸酸的诱人。含嘴,滑滑的,轻咬即断,筷夹,不能用力过度。这是我第一次尝到的魔芋豆腐。下肚,一种悠长的味道直抵胃肠。
文友要拿白酒,我说不用。
并非有酒,才成敬意。
“一斤魔芋十只鸡,这豆腐是大补啊。”文友笑言,吃得津津有味。
豆腐吃过,文友带我去渭河赏冬景。阳光温暾,风也不猛,天色澄澈,枯黄的荒草弥漫起嫩黄的金色,候鸟从荒草间飞出,盘旋于水面,呱呱叫着,撒落一河音符,之后鸟声远去,河滩空聊安静,唯留一种纯净的光阴。即使到了冬天的尾声,但仍有一抹抹绿时不时从枯叶里伸出来,让我欣喜。
看了渭河,回文友家,午时已过。在文友家又吃了魔芋面,回去时他给我装了一袋魔芋,送我上路。
朋友叮嘱我,明年秋魔芋开花时再来。它的花期只有几天,真的是难得一见。
开车返回,忽的想起文友母亲那一直的微笑,那兴许是魔芋给她的。
大蒜
恋人讨厌大蒜,有损相吻的情调。无疑,大蒜是恋者的死敌。出于这个原因,年轻时我对它没有丝毫兴趣,及至中年,爱不再成为精神的负累,才觉它好,好到不离不弃。
大蒜的身体有三个构造,蒜苗、蒜薹、蒜瓣。蒜苗、蒜瓣可作调料,后者用途更多,乡下人叫它狗皮膏药,“只需三瓣蒜,痢疾好一半”,“大蒜塞鼻中,清热解毒又祛风”,这是百姓眼里的药用价值。它的解毒作用更明显,被蝎子蜇了,蚊子叮了,蜈蚣爬了,马蜂蜇了,蒜瓣捣碎,一涂一抹,瞬间不痒不疼。
中国古代典籍中,名字里带蒜的植物有小蒜、山蒜、卵蒜、泽蒜、石蒜、猴蒜、大蒜、胡蒜等。其实就两种,大小之分。国人最早吃的蒜,应为小蒜,《广志》曰:“蒜,有胡蒜,小蒜。”中国文字里最早的记载见诸《夏小正》一书,最初称它卵蒜,即小蒜,产地在中国。《齐民要术》有载:“蒜字从祘(音蒜),谐声也。又象蒜根之形。中国初惟有此,后因汉人得胡蒜于西域,遂呼此为小蒜以别之。”文中说国人后来吃到的大蒜,来自西域,称之“胡蒜”。引进大蒜的是张骞,《博物志》卷六载:“张骞使西域还,得大蒜、番石榴、胡桃、胡葱、苜蓿、 胡荽。”《齐民要术·种蒜篇》亦有相似的文字。
小蒜和胡蒜的区别,《古今注》说得明白:“蒜,茆蒜也,俗谓之小蒜。胡国有蒜,十子一株,名曰胡蒜,俗谓之大蒜是矣。”
大蒜是人之日常,是调料的必需品,千百年来,人的体内流淌着它的血液,口腔享受着它的美味。古人食蒜,多有妙方,南北朝时有一道生鱼片中的调味品“金齑”,里面含有大蒜,《齐民要术》里讲了怎么做;宋代有美味蒜瓜、蒜梅、蒜茄;唐代诗僧寒山,在诗里写了蒸大肉蘸蒜酱的美食;唐诗人唐彦谦《索虾》有吃虾配蒜的吃法,诗中有句“蒜友日相亲”,与大蒜交朋友,可见蒜之可爱。
低调,是大蒜的品质,在烹饪佐菜里,它始终是烘托主菜的辅料,令菜肴增香增味,又能使肉类去腥除腻,炒土豆丝,忘了放蒜,土豆之土腥之气令人食欲大减。又如喷香四溢的排骨,少了蒜的调剂,脂滑油腻让人胃肠不适。没有大蒜的菜肴,也不能称其美味佳肴。
大蒜,一瓣一瓣的,分开七八瓣。若独食,辣心辣肺,龇牙咧嘴。关中人喜面食,特别是干面、扯面、油泼面、裤带面、浆水面,边吃边咬开蒜瓣下肚,对他们来说,吃面拌蒜,是件爽快之事,这也照应了他们火辣的性格。他们不说“伴”,用方言“就”。
大蒜消积化食,吃菜杀毒,喝酒解醉,除秽消浊。曾看一则新闻,一癌症患者放弃治疗,每日猛吃大蒜,竟延长了生命。我心想,这并非假新闻,大蒜有这本事。话说回来,战胜绝症之因素多多,意志力也许是主要方面。
东西方皆有关于大蒜治病的趣闻,西方有凯撒大帝建立古罗马帝国时,士兵吃大蒜防瘟疫的事例;东方有大蒜治病助诸葛孔明行军打仗的故事,颇为神奇。还有些见证大蒜神奇功能的文字,古埃及建筑金字塔的奴隶,靠吃大蒜支撑体力,竟以人力把几十吨重的巨石一块块提上百多米高的塔顶;古希腊运动员靠吃大蒜增强体力和耐力;古代腓尼基人以及北欧海盗,航海时备带大量大蒜以防疫治病。在土耳其,家门口挂几串大蒜,能给人带来幸福;在匈牙利的乡下,孕妇床上放着大蒜,以为可以保护母婴健康。把大蒜弄成一种文化,是德国达姆施特这个城市的构想。百多年来,他们每年举办大蒜节,节日期间,洋溢着大蒜特色的服装、菜肴、用品,惹火了人们的眼球。
我回老家,吃过河南特色的蒜面条,蒜瓣儿捣成蒜蓉,几滴小磨油,碗里搅拌,香味扑鼻。无疑,蒜是这碗面的魂,没了蒜它只能叫面条。
我家院子的菜地一年四季不离大蒜。南方不晓得,北方的菜园它是常客。资料上说,大蒜的栽种多在夏秋,根据气候不同确定下种时间。在我们这儿,一年两次。三月上旬下种,六月起蒜薹。八月下种的,只宜吃叶。
有一点阳光,大蒜就灿烂。无论身季节的阳光,它都喜欢。它不开花,叶片肥厚,没有一点观赏性,躲着人的审美眼光,很少有文字描写它,但这正是它的美德,低调,不悦眼目,却悦肚腹,把实用性发挥到极致。
拔蒜薹,它会有疼痛的感应,发出呻吟,那个象声词很难找。
蒜苗、蒜薹、蒜瓣,永远不需要回忆,生命在哪儿,它就在那儿。它的一生,是奔着被人吃去的,被吃得体无完肤,它才爽快。
我的食谱里,炒蒜薹位列三甲。
山药
极想在《诗经》中看到山药的影子,可惜空白。山药之名大多在宋时出现,再往前,《山海经》称它诸与,后又有薯蓣、薯药。自然界中,人类强势,植物之名也得遂人意,唐朝时因唐太宗名豫,薯蓣之名与豫同音而避讳改为薯药。宋朝时英宗名曙,音同薯而避讳为山药。
名字再改,本性不离其宗。土豆似的皮,圆柱形的腰,像根木棍,生性喜阳怕涝,是很阳光的植物,周朝就有人种植。
既然名字带着“药”,那就本质为药,《神农本草经》将其列为草药之上品,言之“补虚,除寒湿、邪气,补中益气力,长肌肉,久服耳目聪明”。《本经》《别录》《伤寒藴要》《本草纲目》等药典均有相似的记载,史料里关于它延年益寿之神奇功效屡出不穷,《湘中记》载:东晋永和初年,一采药人在衡山粮尽,忽见一老翁于悬崖下面壁看书,采药人告之饥饿,老翁给他吃了一截山药,采药人六天不知饥饿。
山药可药可食,成书于南宋理宗年间的《山家清供》,载其吃法有三,一是汤饼,水煮的面食,今之所食疙瘩汤、面片汤属此类;二是索饼,今之面条;三是煮熟后去皮蘸蜂蜜或盐食用。美食家东坡曾诗赞其子苏过用山药制作的“玉糁羹”色香味皆奇绝:“天上酥陀则不可知,人间决无此味也。”陆游对东坡先生仰慕已久,其《晚春感事》诗云:“酿成西蜀鹅雏酒,煮就东坡玉糁羹。”他精通烹饪,咏叹佳肴的诗足有上百首,对山药尤为钟情,认为体弱多病的人食山药能增强体质,胜过佳肴美味。他亲手做成以山药为主料做成的甜羹,并赋诗云:“久缘多病疏云液,近为长斋煮玉延(山药)。”玉延,为它的另个别名。仅这两句,陆游尚不满足,又写下“秋夜渐长饥作崇,一杯山药进琼糜”二句方才尽兴。山药融入了人的身体,将生命的过程拉长。还有黄庭坚,建中元年初夏,黄庭坚和他的晚辈们吃到了当阳友人张中叔寄来的山药,写下《山预帖》,赞之“大好”。朱熹是严谨之人,也曾喜赞山药:“欲赋玉延无好语,羞论蜂蜜与羊羹。”玉延者,长山药也,玉,言其白如玉;延,指其长度。有了名人效应,宋时山药身价飙升。
现在吃法多样,清蒸、清炒皆可,可熬粥、糖醋、拔丝、炖排骨、炒木耳、酱汁丸子。
若要论写出山药精气神的诗作,我看好元诗人王冕的《山药》:
山药依阑出,分披受夏凉。
叶连黄独瘦,蔓引绿萝长。
结实终堪食,开花近得香。
烹庖入盘馔,不馈大官羊。
一二句言其生长环境,三至六句说形状和香味,尾二句赞其美味。
对山药,我有天然的亲切感,因为我的祖籍地在豫地温县,一个大金香的村子。温县古属怀庆府,所产山药最佳,谓之怀山药,俗名铁棍山药。王冕诗中所写,我在老家见过。
祖母三周年祭日时,我回了趟老家,相遇铁棍山药。我见它的时候,它还长在地里,只能观其茎叶。茎紫红色,叶宽卵或卵圆形,无论怎么数,叶子都是单数。此为初见之景,动身回陕的前夜,再去看它,才半个月不到,其茎秆、叶变成金黄,像是涂了一层染料,鹅黄般的亮,闪着琉璃之色,茎与叶组合成形态各异的弧线。再细看,它绽开了穗状的小白花,皎月之下白得晶莹。举头,天上一颗颗的星,与地上的山药之花交换着眼神。可惜月下再无他人。又想,独享其美,不亦悦乎?闭目,享受这天地融合的幸福。蹲下,抚摸叶和花,它们为我颤动。谁说植物不存在心灵,只不过用另一种方式呈现着。
好多年了,不曾再回老家,不知山药的记忆中,还有没有我的影子。
洋葱
洋葱,圆圆的,辣辣的,其状若陀螺。一层层剥,剩下它的心,心也是辣的,也许是初心不改吧。
洋葱被誉为“蔬菜皇后”,既有层次,也有内涵。
洋葱来历不详,有产于亚洲西部、或中亚或西亚之说,那范围大了去了,我不喜欢那样模糊不清的指向。按照《岭南杂记》所载,洋葱先由欧洲引种澳门,后再引种广东。它的别名有球葱、圆葱、玉葱、葱头、荷兰葱、皮牙子等。古代中医认为,洋葱味甘、微辛、性温,入肝、脾、胃、肺经,具有润肠、理气和胃、健脾进食、发散风寒、温中通阳、消食化肉、提神健体、散瘀解毒的功效。近代医学又有了新的发现,言之消炎抑菌、利尿止泻、降血糖、降血脂、降胆固醇、降血压等多重作用。它是医学界所知道的唯一含前列腺素的植物,能保护前列腺。另外它含一种肽物质,可预防癌,这可是福音。
积食了,便秘了,鼻塞了,血压、血脂、血糖高了,吃点洋葱吧。
生洋葱入口辣,但不像大蒜那样刺激。大蒜辣心,洋葱冲鼻。它含有挥发性液体,具有催泪作用,最好切前清水浸泡菜刀或有食用油涂抹菜刀。洋葱吃起来口感虽辣,但却透着清爽,可凉拌可热炒,凉拌有点呛,我不甚动筷,爱热炒,拌着它炒鸡蛋,爆猪肝,炒鱿鱼,炒米粉,炒肥肠,炒牛肉,鸡丝炒面,拉拉撒撒数十种,有资料说营养价值是牛肉的四倍。
炒洋葱要趁热吃,半温就失了脆嫩,味同嚼蜡。
北方不长洋葱,看不到它的生长过程。十几年前的春天,我来到了重庆。重庆代表性的事物是火锅,我吃不习惯,就转悠到了涪陵的乡下。
从来没有想到,家常菜似的洋葱,原来长在这儿,长得这个模样。在那儿,我看见了它圆筒管状的叶子,直立生长,分叶身和叶鞘,叶身暗绿,中空,腹部有凹沟,叶表面布有厚蜡粉。
正午,阳光热,人心难静,相信洋葱也很烦躁,蔫蔫地趿拉着叶片。我在它们的枝叶间走来走去,目光里的它们是孤寂的,像是在等待某个来自远方知音的造访,或者欣赏。它终于等来了我,叶子在借风鼓掌,表示着欢迎。习惯在这样的时刻倾听植物生长的声音。萌芽、拔节、长叶、或者花开。不要以为植物生长无声,只是这天籁之音人类很难享受。英国和日本的科学家通过特制的“植物活性翻译机”发现,不同植物在不同情况下的确能发出各种不同的声音:有些植物的声音会随光线的明暗变化而变化,当植物在黑暗中突然受到强光照射时,会发出类似惊讶的声音;当植物遇到变天刮风或缺水时,会发出低沉、混乱的声音,表示它们正在受到某种痛苦。
我在那块地或站或蹲,不知多久,像是生命中走过的一段长长的路。很想见到为它劳作的主人,了解洋葱的生长要求以及何时开花。主人终是没有等来,于是上网,得知它对土壤有很强的适应性。适合种植肥沃疏松、通风良好的中性壤土。通常状况下,夏天开花结果。花开得神奇,可达一米,花蕾为密集的伞形,花序球形,花粉白色。重庆涪陵是黄沙土壤,种出来的洋葱个头大。
就这些。
无论哪种果蔬,都会给人以生命的馈赠。所以,你要珍惜它的成长。
我要走了,洋葱的枝叶努力向我倾泻,似乎想让我带它去远方。我初见它,它神情呆滞;我离开它,它深情依依。植物听不懂人话,但懂人心。心里有个渴望,我走之后,它不再孤寂,听风吟诵,雨中沐浴,构筑起自我的精神生活。
关爱植物,拥有植物情怀,永远没错。与洋葱在重庆涪陵的邂逅也许会成为我生命的唯一,时光不多,空间遥远,我可以日日吃到它的果子,却恐难再见它的枝叶。叶是母亲,果是孩子。母亲永远在故乡,而孩子可以远游。
看资料,在德国魏玛那个小城,洋葱是一种文化,当地人痴情洋葱,酒店房间挂的是紫洋葱,圣诞市场卖洋葱,每年十月的第二个周末还要举行洋葱节。
大地之上,总会有某个植物值得我牵肠挂肚,洋葱就是,真想把它移植到我的家乡。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移植过来,那就不叫洋葱了。
它生于南方,此为天命。
每去一地,总要留些遗憾。
遗憾为人生常态。
荸荠
荸荠,栽培于池塘水田,或生长在沼泽中,也称马蹄、乌芋、马蹄、马薯、勃脐、水芋、水栗、土栗、乌获、尾梨、菩荠、地栗、钱葱、黑三棱、红慈菇、刺龟儿等一堆名字,产地以江南为主,誉之“果中之蔬”“果中之药”。
文字对荸荠的美味定位是,肉质白嫩,醇甘清香,甘美爽口。美味不可诉说与分享,我从不凭借文字对某种美味作出确定的结论,纸张或网页传递不出味道,唯有舌尖介入,亲口尝一尝。鲜荸荠好吃,凉凉的,甜甜的,脆脆的,非常适宜牙齿,咬似有声,却有无声,无声胜有声。
鲜吃荸荠,的确有一种境界,但还是尽量少吃,有寄生虫在它身上。
可食可药,为荸荠之本色。荸荠的七大美食为:桃胶荸荠汤、马蹄糕、荸荠猪肉丸、荸荠桂花糖水、荸荠炒虾仁。七大作用是:抑菌抗菌、生津止渴、促进发育、排毒养颜、通便整肠、消热解毒、维持酸碱平衡。李时珍《本草纲目》有文字记载。
一直没有见过荸荠生长的模样,只知它是江南“水八仙”之一,初春留种,待芽生埋泥缸内,二三月后,复移水田。荸荠茎高三尺许,中空似管,嫩碧可爱,花穗聚于茎端。它的枝叶,只是活在我阅读过的文字里。李时珍说它:“生浅水田中,其苗三四月出土,一茎直上,无枝叶,状如龙须。”周作人笔下的荸荠是“小辫朝天红线扎,分明一只小荸荠”。荸荠扁圆的身子上,几瓣尖嫩、水灵的小芽,像极了乡村女孩常扎的朝天辫。周作人的《关于荸荠》是在回忆童年时吃过的荸荠,带着对故乡风物的深情。
荸荠自然最好是生吃,嫩的皮色黑中带红,漆器中有一种名叫荸荠红的颜色,正比得恰好,这种荸荠吃起来顶好,说它怎么甜并不见得,但自有特殊的质朴新鲜的味道,与浓厚的珍果是别一路的。
汪曾祺的《受戒》中,荸荠的样子是这样的:
秋天过去了,地净场光,荸荠的叶子枯了——荸荠笔直的小葱一样的圆叶子里是一格一格的,用手一捋,哔哔地响,小英子最爱捋着玩,——荸荠藏在烂泥里。赤了脚,在凉浸浸滑滑溜的泥里踩着,——哎,一个硬疙瘩!伸手下去,一个红紫红紫的荸荠。
文字简妙,生动,阅之心柔。汪先生的老家是绍兴,载培荸荠历史悠久,分大红袍、紫乌皮两个品种。荸荠应该就是先生童年时常吃的零嘴了。
植物生长靠太阳,这是很早就听说的。但荸荠之果偏不见阳光,隐身于水底,一经问世便把营养和药性施之于人。这自然界,总有一些事情人搞不懂。
荸荠,绍兴人称马蹄,鲁迅爱吃,许广平常把荸荠风干了给鲁迅当零食吃,且更青睐桂林产的荸荠,曾在和友人的书信里这么提过:“荸荠,亦早闻其名,惜无福身临其境。”
荸荠口味清淡柔和,便于熟食,餐桌上一般用作甜品,有时也变身为爽口小菜。南方的菜系里,荸荠还有更多的做法和吃法,像荸荠炒肉片、荸荠炒虾仁、荸荠炒鸡丁、荸荠狮子头等,也适合和荤菜搭配,除保留了清脆的质地外,还能浸染肉的浓香,滋味悠长,风味独特。
荸荠是有人缘的,吃过的人都念念不忘,好感于心。
荸荠只生南方水乡,物以稀为贵,无疑是食物中的宠儿,但一个事物往往具有两重性,它性凉,不可多食,也不可与其他寒性食物(如绿豆、芹菜、苦瓜)一起吃,体寒、血虚之人食之会造成黏膜损伤、炎症、溃疡,腹泻、腹痛,小孩子营养不良、贫血等症状,糖尿病患者需慎食。
荸荠其苗,有自佛脐蓬勃而生之态,故又名葧荠。荸荠的茎草,鲁迅形容“犹如一支支碧玉簪儿,透着秀丽,娴静,婉转”。此种荸荠在《岁朝清供图》中经常入画,清静供养世间,有种禅意。
荸荠还有一名,凫茈,据说原是野鸭爱吃的食物。水中有鸭,鸭食荸荠叶,此景亦有情调。据此,设想了一幅画面,一棵弯腰的柳,叶子轻拂水面,仿佛诵经的佛音,晕眩了水波,树下有一衣着绿衫的洗衣女,身后一只守候女子的小花狗。水、荸荠、女子、鸭、狗,还有绿绿的阳光,清爽的风,天人合一之相。
循着水声而去,江南不远。
采收荸荠,是在冬天,那是江南的另一幅景。
夏日的一抹清凉
作者简介
赵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小说散文集十八部,文字散见于《人民文学》《散文》《北京文学》《青年文学》《散文》《散文海外版》《散文选刊》《文学报》等,连续多年收入年度文学选本。曾获冰心散文奖、孙犁散文奖、吴伯箫散文奖、柳青文学奖、丝路散文奖、东方文艺奖、《北京文学》《安徽文学》《延河》《红豆》《攀枝花文学》等刊年度文学奖等,主要从事哲学随笔及自然生态散文写作,现居西安市鄠邑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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