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午八点过，家住沙子堰东巷的张家曦都会和外公一起来到附近的玉林综合菜市场（下称：玉林菜市）。外公在与“拳友”们成功会合后，就在菜市场东门前的社区小广场打太极，而张家曦则是在一楼小吃店买了份刚出锅的玉米饼，然后便加入逐渐汹涌的人潮。

因为在家附近经营私房菜馆，张家曦每天需要的食材相对固定，她径直走上主营蔬果的二楼。走到自己常光顾的摊位，张家曦一边精挑细选，一边和摊主李阿姨热聊，花了近半个小时，张家曦才完成选购。临走之前李阿姨在装满蔬菜的口袋里塞上一束绣球花，憨笑着说：“摆盘的时候可以用嘛。”

张家曦说，与各大商超相比，玉林菜市里闻起来舌尖发麻的花椒香，剁鱼剁肉发出的“噔噔”声，还有讨价还价的争执声，都让她有着更加丰富的体感。在张家曦看来，菜市场最是治愈人心，“有一次我在玉林菜市买完菜，就随手拍了几张照片发布在上，居然收获了有史以来最多的一次点赞。”如今走在玉林菜市，你可以偶遇米其林餐厅主厨、美食研究者、明星、外国游客、网红达人，这些充满戏剧冲突感的画面为玉林菜市带来流量的同时，也让它比一般的菜市多了几分活力。曾有人说：如果一个人走投无路，就让他去菜市场，他会重新萌发对生活的热爱。尤其是在成都这座热爱生活的城市，玉林菜市算得上是最有趣的公共空间了。正是那种褪去华丽外衣，直抵生活本质的直接与生猛，那种万千生命汇聚的热气腾腾，让每个浸泡其中的过客感受到了生之乐趣。

“高颜值”是每个商户的审美情趣

在人们的传统印象中，菜市场有些“脏乱差”，加上近些年高端生鲜超市的崛起、外卖的便利，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以各大商超或外卖来替代对于菜市场的需求。但在这样的大趋势下，玉林菜市却逆流而上，它不仅满足了周边居民的购物需求，还吸引了不少慕名前来的菜市场达人，就连一些文艺青年也成了它的粉丝。

卖卤猪蹄的摊摊

在美国城市学家阿兰·B·雅各布斯看来，人的认知是从感觉开始的，通过形状、颜色、气味、质感等来获得对周遭环境、事物的空间知觉。玉林菜市就是一个可以给人们带来美好感官刺激的场所。从整体外观上看，它属于典型的现代主义建筑风格，总共三层楼占地一万多平米，白色的外立墙面给人一种清爽明亮之感，在楼梯扶手上还设有嵌入其中的花盆，栽种着花草植物，乍一看就像艺术家的装置作品。菜市场一楼以干杂、水产和熟食窗口为主，二楼以蔬果、肉类为主，三楼则是社区服务中心和青少年活动中心，不同的版块让整个空间氛围更有层次感。

在玉林菜市，人们最先获得的是一种视觉上的美感，总共二百六十家商户，几乎每一家都把菜品当成是鲜花一样用心陈列。活蹦乱跳的海鲜，水嫩的蔬菜瓜果，造型奇特的干杂，就像摆放在玻璃橱窗白丝绒布上的艺术品一样，散发着魅力。

在一楼干杂区，可以看到用白色收纳盒装着的辣椒粉、花椒、芝麻、红豆、绿豆、黑米等，根据不同的品类、味道和色彩，横平竖直地排列在一起。走上二楼，色彩愈加饱满的紫甘蓝、茄子、胡萝卜、蒜苔拼凑出养眼的色块，分量稍重的红薯、娃娃菜、南瓜等被精心地垒成金字塔状，还有各种水灵灵的绿叶菜被稻草分捆成束，在阳光下挂着露水。除了新鲜干净的菜品外，几乎所有商户都把自家的摊位打扫的很干净。二楼蔬菜区摊主年逾古稀的何婆婆说，她每过一两个小时，就会把台面上的蔬菜重新摆放一遍，再把地面上掉落的菜叶等垃圾进行清扫。

玉林菜市负责人叶经理说，虽然菜市场已有近二十年的历史，一些硬件设施相对老旧，但在管理上却很到位。“管理菜市场就像培养孩子一样，如果没有要求，自然成长的不好。我们不光要求商户在上午八点前把上货、卸货造成的垃圾清理干净，也会有保洁、安保人员清扫监督，还会通过视频监控维持菜市场的秩序，如果有不规范的行为，就会要求马上整改。”

通过日复一日的细致管理，讲求美感的摆放方式，干净整洁的空间，已经内化为每个商户的审美情趣。用叶经理的话说，这就是玉林菜市的整体气质。为了将玉林菜市的形象做进一步的提升，玉林街道还将引进相应的设计资源，对菜市场进行艺术化的装修改造，比如绘制主题涂鸦墙，加入体现玉林文化的元素等。

80后悦悦是一名普通的上班族，以前她总是和男朋友点外卖凑合，直到有次在家中煮火锅庆生，她才第一次来到附近的玉林菜市，这一来便不可收拾。如今只要有空她就会来菜市场选购，每次都会忍不住掏出手机各种拍照。“我觉得玉林菜市除了美观外，更重要的是可以看到他处没有的品种，以前认为买菜没什么技术含量，后来才发现菜市场真的太有料了，可以增长很多知识。”悦悦举例，像是绿色的紫苏叶、糯茄等，她都是逛了玉林菜市后才知道的。

2018年9月，谢霆锋和张靓颖一行人前往玉林菜市

去年九月，明星美食达人谢霆锋也来到玉林菜市进行《锋味》的录制，据叶经理回忆，谢霆锋制作团队的负责人早在半个月前就与他进行了沟通，在对成都四家菜市场深入考察后，认为玉林菜市不仅在视觉上更美观，也是成都味儿最浓的地方。叶经理还会经常收到模特、设计和广告公司的拍摄请求，他说只要拍摄内容积极向上，不影响市场正常运行，自己都会同意。能够以这样的方式带动菜市场以及玉林周边的人气，在他看来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不仅拥有高颜值的外表，玉林菜市还有着“成都人的厨房”之美誉，在这里不仅可以体验一站式购物的畅快，还能品尝到最经典的成都小吃，你的味蕾将在这里来一次美妙旅行。

歌手赵雷的一首《成都》让玉林人气大涨，人们来到这里，除了要去歌中唱到的小酒馆小酌一杯外，还会走街串巷地搜罗当地美食。

玉林菜市位于整个社区的中心地段，周边住宅楼集中，人口密度较大。虽然年代久远，几乎每家店的招牌都不怎么显眼，但这却丝毫不影响他们的生意。像“姊妹卤菜”“二姐兔丁”“良心抄手水饺”都是玉林菜市里的明星。他们每家都有自己独到的创新，比如新加入菜市场的网红美食“冷吃鲫鱼”，就是先将鲫鱼炸成两面金黄，然后在其表面均匀地抹上盐、胡椒粉、酱油、香料等，再放入自家秘制的豆瓣酱中腌制。

“玉林李妈冷吃鲫鱼”的招牌菜

玉林菜市里的美食店虽多，但他们大多数上午不营业，直到下午三点才开张。问起这样的经营时间会不会影响生意，老板们“傲娇”地答到：“我们都是凭味道征服人心。”旁边一位正在排队的居民附和：“确实是这样。”叶经理说自己每次路过，都能看到这些店门口排起长龙，“有些已经搬走了的居民都要赶车过来买，像这里还有一家做烧白的，居民吃习惯了他家的，再吃其他家就总觉得不巴适。”

十几年来对味道和品质的坚守，让这些老字号美食店成为成都美食的名片。据“姊妹卤菜”负责人杨姐介绍，平时不乏来自各个省份乃至国外的友人，“有时候要排半小时的队，他们都愿意等，还有一些站在旁边一直拍照。”对于大家的喜爱，杨姐说以前不太习惯一窝蜂地拍照，现在觉得能够通过朋友圈等社交媒体宣传玉林和自己做的美食，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作为整个片区最接地气的美食地标，玉林菜市的“料”可不止这些。除了分布于一楼的网红美食外，在菜市场的二楼，许多蔬菜区的摊主会根据季节时令的变化，新流行的饮食口味，自制一些风味小菜，虽然无法与楼下火遍全城的网红美食相比，但更具家常菜的温暖。

蔬菜区的摊主李阿姨就是这样一位喜欢“折腾”的人，每到三四月份，她都会用自家卖的香椿芽制成香椿酱。李阿姨说有很多来买菜的人虽然认不得香椿芽，但对放在旁边的香椿酱很感兴趣，这时候她会主动邀请大家品尝，并介绍一些关于香椿的小知识，包括香椿芽可以搭配哪些食材制成美食等，这一方面促进了香椿芽以及相关食材的销售，另外也能让一些漂泊在外的年轻人享受到家的味道。到了夏天和冬天，李阿姨还会分别制作折耳根拌豌豆，以及凉拌心灵美萝卜等成都特色的家常菜。

李阿姨说自己平常在家中就经常下厨，而且手艺还不错，喜欢研究一些新的吃法，就连读高中的儿子也总是带同学来家里吃饭。虽然只是做着卖菜的生意，但李阿姨认为做一行就要爱一行，她说做这些“副业”累是累，但能给自己带来更大的价值感。说到这里，李阿姨想到了一位特别的客人，“她是简阳人，一个人到成都开快餐店。因为她总说我做的菜有妈妈的味道，每次买完菜后我都会教她一些拿手菜，后来我们加了微信，有时候看到她用我这里买的菜做出了美食，就会觉得自己也出了一份力嘛。”在玉林菜市，像李阿姨这样手艺好，人又热情的摊主不在少数，他们做的菜不仅暖胃，更暖心。

叶经理说随着这两年玉林片区的整体打造和社区升级，很多媒体都对玉林进行了综合报道，曝光度的逐渐攀升，也让叶经理收到了不少美食店铺想要入驻的申请。虽然摊位接近饱和，但这样的势头能激励各个商家推陈出新。在对入驻商家进行选择时，叶经理也会着重选择目前菜市场稀缺或更具特色的美食店，以此为菜市场注入新的活力。

如今，人们的交往、工作、娱乐方式都在被信息技术改变着，手机和各种虚拟空间快速压缩着人们在公共空间的交往频率。而作为一座城市中最具烟火气息的地方，菜市场对于很多人而言，不止是买菜的地方，它还承载着一个区域内社交、情感、文化等多元的功能。

“

丹麦城市设计理论家扬·盖尔在《交往与空间》一书中提到：“功能单一的空间无法获得足以支撑更多交往的可能性，也就无从刺激社会性交往活动的产生。”从这一点来说，玉林菜市那种“人满为患”的活力景象，从很大程度上都要归功于整个空间的设计和其多样化的功能。

玉林菜市东门出口处有一个社区小广场，这里紧邻喧嚣的街道但又自成一体。从清晨到日暮，这里都会有人群聚集，爱好象棋、桥牌的居民围坐在一起一较高下，社区阿姨买完菜后坐在一起闲聊攀谈，傍晚下了班的年轻夫妇也会来这里遛狗。对菜市场里的商户们而言，社区小广场是他们打发无聊时光的好去处，除了早晚高峰外，只要有人手替换，他们就会去小广场里晒晒太阳，参与到棋牌比赛中，或是与老熟客摆会儿龙门阵。玉林菜市与社区小广场两者之间有着微妙的互动，彼此综合而成的整体空间氛围大于二者之和。

玉林菜市三楼玉林社区服务中心举办的手工活动

如果说菜市场的一、二层被麻辣鲜香的气味包围着，那么当你走上三楼，则可以感受到阵阵书香气息，这里是玉林街道的社区服务中心和青少年活动中心。占地上千平方米的空间里，分别设有玉林书画院、大师传承堂、创意工坊等不同主题的活动室。街道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组织居民在这里开展丰富的活动。据玉林街道工作人员邓老师介绍，大师传承堂每周都会邀请一位民俗文化的传承人或工匠大师，向老百姓展示蜀绣、剪纸、竹编、蜡染、油纸伞等传统技艺，并与感兴趣的居民共同进行创作。活动结束后，居民也可以把自己的作品放到“美天小超”进行义卖，所得经费还可以募集到街道的爱心基金中，帮助有困难的居民。

玉林菜市的多元化，极大地丰富了人们的空间体验，同时它也吸引了不同群体的人来到这里。在玉林生活了近二十年的胡阿姨是一位传统文化爱好者，每天早上买完菜后，她都会走上三楼的两味书屋还几周前借的书，有空还会坐在那里读一会儿书，然后再回家做饭。见到胡阿姨时，她刚从书屋走出来，她说：“我对玉林菜市感情很深，因为它同时满足了我的胃和头脑的需求。”在书屋对面的活动室里，摆放着几张乒乓球台，正在打球的年轻人张毅是菜市场的忠实爱好者，“我觉得玉林菜市很酷，在一、二层你感受到的是成都人的安逸和好吃，到三楼你又会发现成都很深厚的文化底蕴，这才是真正的魔幻现实啊。”频繁出入菜市场的张毅，还认识了一位卖水果的90后姑娘，他说平时路过那位姑娘的摊位，也会招呼她一起来玩。

在张艺谋执导的成都城市形象宣传片《成都，一座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城市》中，有一个画面是关于菜市场的，而这正是在玉林菜市完成的取景。或许，玉林菜市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那种热情生活的氛围，成为了人们不想离开这座城市的理由。

文 _ 本刊记者 > 陈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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