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听闻故乡大雪，在鹅城潮湿的雨水里，满目皆是扑簌簌的雪花。东北的冬天是纯净的，纯净自是源于这天地间的精灵，东北的冬天更是温暖的，即使再厚的雪，也掩盖不住纯朴生活中的热闹喧嚣。

自从逃离了故乡寄居在城市里，一些曾习以为常的事物便不可避免地离我越来越远，我知道是我先背叛了它们，所以它们已经有许久不肯来叩开我的梦境了。如今，可以让我快速抵达故乡的，除了回忆，惟有食物。

酸菜，正是我抵达故乡的食物密码之一。

一 酸菜火锅

父母已经移居惠州十年有余，但至今仍然保留着每年冬天腌制东北酸菜的习惯。下了飞机，一顿热气腾腾的“正宗”的酸菜火锅便在瞬间消除了我旅途的疲惫，安慰了一切。之所谓正宗，是因为它是独属于我们这个家庭的味觉记忆。

做酸菜火锅，父母一向分工明确。母亲在厨房里先将酸菜撕下一叶摁在案板上，放平菜刀将菜帮片成两片，被片薄的菜叶一叶叶码放整齐后，在一阵“当当当”的声响中，酸菜成了根根细丝。腌制后的酸菜菜叶软趴趴，菜帮却是厚脆的，在刀与菜板的碰撞声里，如果仔细分辨，可以听到“咔咔”和“嘶嘶”两种不同的声音，由于质地不同，菜帮要直切，菜叶则要拉切，母亲将各种刀法运用自如，酸菜丝切得又细又快。

此时，父亲将火锅放到了餐桌上，同时备好调料和可以涮的食材。除了葱姜、八角等常见的调料，我家的酸菜火锅一定要加墨斗（小墨鱼干）来提鲜，粉条和五花肉则是不可或缺的。粉条一定是耐煮的地瓜粉，五花肉一定要偏肥些，在酸菜中涮五花肉是最去油腻的，肉香也会让酸菜更鲜美。母亲在厨房将酸菜丝稍作炒制，加水烧开后便移到餐桌上，火锅的蒸汽直窜屋顶，烟火气息在各个角落弥散开来，一顿家庭的“盛宴”便“咕嘟咕嘟”、热热闹闹地拉开了序幕，直到几个饱嗝来宣布结束。

酸菜有很多种吃法，酸菜炖粉条、炒酸菜、酸菜馅饺子、烤酸菜……阳台上的一小桶酸菜，以不同的形态、不同的味道让我一次次穿越时空抵达了故乡。父母保留着腌酸菜的习惯，是传统的延续，更是自我身份的强调与认同。

父母在东北生活了五十年，随着我和姐姐的南下，虽然他们的双脚深深地扎在北方的大地上，但心却被扯到了遥远的南方，最终，“家”便发生了空间上的位移。虽然故土难离，但在亲情面前，他们选择了妥协，同时也是选择了割裂与重新开始。

到南方后不久，父母很快通过食物弥补了与故乡空间上的割裂。他们认识了很多在东北并不常见的绿叶菜，惊讶于南方青菜种类的丰富，同时，他们也将吃了几十年的美味不停地搬上餐桌，嘴里念叨着“还是这个对味儿”。

尤其是到了冬天，母亲至今也没能改掉储藏土豆、白菜和萝卜的习惯，只是储藏量远远比不上当初，腌酸菜也从大缸变成了小桶。最初几年，我免不了总是告诉他们在南方不必储存蔬菜，想吃随时都可以买新鲜的。后来我终于慢慢懂得，他们储藏的根本不是蔬菜，而是将东北的记忆在每一个冬天以这种方式进行重现。他们将腌好的酸菜分享给邻居，耐心地讲解烹饪方法，那一刻，手上的酸菜和嘴里的口音藏满五个字——我是东北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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