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霍晨萌 中国网信杂志

龙年大吉

2024年央视春晚陕西西安分会场，节目《山河诗长安》的“打开方式”让无数网友为之动容。画面中，李白穿越千年，来到现场观礼。众人跟随李白的步伐进入长安城内，一首《将进酒》引千人齐诵，“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道尽中华儿女的豪气洒脱。幕后团队通过动画AR的形式，让李白出现在舞台上，文艺节目和科技手段相结合，把西安的诗意展现出来。有网友感叹，这不正是电影《长安三万里》的现场版吗？

此前，《中国网信》杂志专访电影《长安三万里》导演，讲述电影背后的艺术与技术、虚拟与现实是如何相辅相成的。以下为文章全文。

明月皎皎，篝火如昼，李白、高适、岑夫子等人席地而坐，觥筹交错间，一首《将进酒》吟咏而出。银河和江海水天相接，众人骑仙鹤遨游九重天，邀天上仙人举杯共饮······

在刚刚过去的2023年，由追光动画出品的动画电影《长安三万里》（以下简称《长安》）上映，成为口碑之作，一句“轻舟已过万重山”再次回响在大众耳畔。

电影以高适的视角切入，着意渲染了“谪仙人”李白跌宕起伏的一生，引出了大唐诗坛群星璀璨的壮阔画卷。

在荧幕的光影变换中，我们不禁好奇，制作团队是如何将传统文化与现代技术巧妙融合，以独特的美学，将盛唐的豪情与浪漫，带着历史的沧桑与澎湃，穿越一千年扑面而来的？

在一个温暖的冬日午后，《中国网信》杂志来到北京酒仙桥“动画梦工厂”，专访谢君伟、邹靖两位导演，探究他们是如何用动画阐述李白等诗人的千古名篇。

受访者 | 谢君伟 邹靖

采访者 | 潘树琼 霍晨萌 孙鹤铱

2023年12月27日，谢君伟（右二）、邹靖（右一）与《中国网信》杂志交流。孙鹤铱 摄

力图挖掘源远流长的历史文化瑰宝

《中国网信》杂志：“追光”系列的故事一直致力于在传统故事和人物里，重新挖掘具有当代价值观和审美情趣的点。《长安三万里》想呈现的是什么？

邹靖：通过这部片子，我们想呈现的主要是三点。

一是聚焦伟大诗人，他们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是如何去选择的。我们翻看历史，不管是李白、高适、杜甫，还是故事中塑造出来的其他人物，他们在理想面前都有不同的选择。这些关键的命运抉择组成了他们独特的人生，汇聚在一起，共同塑造了伟大的时代。

二是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挖掘和展现。我们传统文化中有非常多的具象表现，比如诗词，或是唐朝的其他文化，我们希望这种精神上的挖掘在电影当中走得更深一点，从而带给观众东方意境的画面感受。

三是透过历史故事，能给观众带来启发。高适的持之以恒，李白的迷失与坚守，两人的同行与歧路，不仅存于诗史，也启发着我们在一个纷繁的大时代中，如何选择自己的命途与归处。身处这样的大时代，如何去到自己心中的“长安”？这是电影要特别表现的一个点。

电影《长安三万里》群像。受访者供图

《中国网信》杂志：有网友说，这部电影的意义在于国产动画终于有了新的方向。你怎么看待现在的新国潮兴起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复兴？

谢君伟：一直以来，我们都坚持不重复自己，试图去挖掘中国传统文化宝库。我想这是作为动画工作者，要追求和坚持的精神。

当下新国潮的兴起，归根结底是我们国家经济快速发展、国际地位提高带来的文化自信。文化自信提升后，我们再去看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伟大人物的故事，并且从中深受启发，汲取力量。《长安》有这个成绩也是归功于此。未来，我们会持续不断地挖掘传统文化这个领域，整个动画电影未来能够承载的体量会越来越大。

封神、西游系列故事之所以流传千百年，说明这是传统文化中的精华。不只是我们，很多同行都在拓展动画电影的边界。我们相信动画电影承载的主题是包罗万象的，观众群覆盖全年龄段，能给不同的人群带去不同的感受，《长安》就是一次非常有力的、拓展边界的尝试。我们希望《长安》能展现出华夏大地山河之美、文化之美、诗词之美和民族精神之美，力图挖掘我们源远流长的历史文化瑰宝。

电影《长安三万里》剧照。受访者供图

《中国网信》杂志：从高适的视角刻画李白的形象，这一故事主线是怎样发掘出来的？

谢君伟：故事线不是一开始就确定，我们有一个寻找的过程。

讲述唐朝伟大诗人们的故事，大家首先想到的肯定是李白。但他是高高在上的“谪仙人”，如果从他的角度出发，普通人很难融入他的视角去产生共情。于是，我们翻阅大量历史资料，发现了他的好朋友——高适。

高适大器晚成，三分之二的人生都在追逐自己的理想，终于在“安史之乱”中厚积薄发。他更像我们平常意义上的普通人，从他的视角去看他跟李白之间的情谊，就能明白他们在重大历史事件下不同的人生选择。两人性格迥异，一个潇洒肆意，一个脚踏实地，两个极端性格的人放在一起会产生巨大的戏剧冲突。我们是想描写，两个性格不同的人，他们的友情是如何经历一生的。

基于这两个点，我们选择了从高适的视角出发，去讲述他跟李白的友情，展示他们波澜壮阔的一生。

邹靖：我们在做选择时也很忐忑，担心市场反应。这个选择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又是一种巨大的吸引。

《长安》剧本有一种独特魅力，它聚焦历史，聚焦伟大的诗人。它是独特的，如果我们能以动画形式呈现好，就是一个很大的突破。

电影《长安三万里》剧照。受访者供图

动画最美妙的地方在于填补历史的空白

《中国网信》杂志：影片引用48首唐诗，视觉化呈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谢君伟：动画最美妙的地方，就是它能通过创作与想象，填补历史的空白。诗词是一种记录，但是在诗人情感空白的地方，我们通过动画可以描绘出来。对诗词的理解、选择和取舍是我们视觉化最大的困难。

选择这些诗有几个原则，首先是大家耳熟能详。因为这些诗词是诗人们人生的凝练，他们人生中很多重要的时刻、情绪都凝练在这几句诗中。我们把一些耳熟能详的诗放在这个短片当中，唤起大家对于诗词的记忆。

但是，我们又不想把这个片子做成纪录片或者诗词大会，这些诗词的出现一定要有它的作用，所以主要围绕着两个主题去筛选，一是诗人不懈努力追求理想，二是李白与高适等诗人之间的情谊，最终选择了这 48 首诗词。

困难点在于，诗词很多，我们反而不能把这些诗词全部图像化，所以我们着重选择了三首诗的场景——《黄鹤楼》《燕歌行》《将进酒》，这三个场景也有强有弱。前两个场景点到为止，是为了将《将进酒》的视觉效果顶到最高，将观众的情绪与李白融为一体。

电影《长安三万里》GIF动图。动图来源于网络

《中国网信》杂志：《将进酒》片段，诗人的心境与诗词意境被动态地表现出来，“银河、宫阙、九重天”，这些意境在技术上有什么困难？

邹靖：这首诗表达了李白不惑之年的精神世界——自由、浪漫、悲苦都蕴含其中。李白与众人饮酒，把这首诗吟唱出来，同乘仙鹤扶摇直上，率领诗人也带领观众进入到李白的内心世界。这个画面包含的情感非常丰富，而且有很强的想象力。我们在想，从天上来的银河是什么样的？天空是什么样的？我们如何能让它变成一个整体？这种想象力逐渐升级，实现这种创意是最难的地方。

设计师做出了全片最多的版本设计，既要有视觉震撼，又要有东方韵味。银河最终我们采用了冷色调，宫阙外部也是青玉的材质色调，与进入宫阙内部的暖色是一个巨大的对比。银河中的生物是我们后面才加入的，这些中国传统生物让画面的呈现，多了一份灵动与厚重。这里面云的造型也很符合中国风的处理，有大波纹。画面呈现的天上神仙、手里拿的东西，都是中国传统的神仙可能拿到的道具。

《中国网信》杂志：每位观众的心里都有一个李白，诗人李白的形象是如何确定下来的？

邹靖：我们要呈现一个具体的形象，还原历史中的李白的真实状态。李白天赋异禀，正因为他有出世和入世这种内心的冲突和矛盾，才让他的诗歌蕴含如此巨大的情感、价值和意义。感兴趣的观众会自己去研究历史和传统文化，重塑自己的认知，寻找自己心目中的李白，这也是这部电影的意义。

李白形象的确立分两个层面，第一个是通过研究他的诗词去确定他的经历。看完所有资料，我们发现他的形象跟我们大众所熟知的形象是有一些出入的。大多数人都认为他是一个潇洒的诗人、一个浪漫天才。但他的人生也经历了起起伏伏，他把自己的苦闷写成诗词。我们整理诗词，对他进行深入认识和研究，我们想要呈现一个真实的、复杂的、立体的形象。

第二个处理就是我们怎么去塑造他？李白在电影中出现了15个版本，横跨了他的一生。团队从很多“小人儿书”或“连环画”中汲取了一些灵感，李白造型的整体感受是很柔的，充满曲线感，如水如风，这也和高适的直线造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刚登场的时候，身上配饰很多，因为那时候他家境很好，我们在他的衣服上做出了很多华丽复杂的纹理样式。但当他走过一生，到白帝城孤身行舟的时候，他已划过“人生那重重的山脉”，一身素衣、别无他物，怎么来到世间，就怎么离去，驶向他心中的明月。

电影《长安三万里》剧照。受访者供图

技术与艺术是相辅相成的

《中国网信》杂志：在动画电影中，技术与故事的关系是怎样的？AIGC、出现之后，给行业带来哪些影响？

谢君伟：首先，我觉得技术与艺术并重，是相辅相成的。故事是方向，技术是边界。技术的边界越宽阔，讲故事的人会越自由。

其次，要拥抱变化。

我是 80 后，我经历过从没有互联网到有互联网的时代，当时大家觉得有了互联网，是不是有很多人会失业？但其实不是的，只要跟着时代一起走，就会越来越好。

新技术的出现确实会造成一些恐慌，我们要思考的是，如何运用新技术新工具帮助我们创作。如果能够更好地运用技术，只会让创作变得更如鱼得水。

邹靖：新技术已经诞生，我们没办法再给它“摁回去”。

我们要在变化中去思考如何应对变化，我对新技术持观望态度，目前依靠监管和规范，新技术对人类的发展起到辅助作用。AI目前更多的是汇总、合并等功能，而不是创造。虽然效果有待提升，但以它的发展速度，未来会不会解决它的趋同化问题？

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发明它的人类是不是总能快它一步。

电影《长安三万里》剧照。受访者供图

文化“出海”不需要特别迎合海外观众

《中国网信》杂志：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而言，从历史传承到海外传播，近年来国潮电影发力“出海”。在更好地讲述中国故事方面，有什么展望和下一步计划吗？

谢君伟：我觉得这是国家强大之后自然而然的事情。

追光的几部片子都致力于中国故事“出海”，把我们的优秀传统文化传播出去，这些中国故事具有人类故事的普遍共性，比如对理想的追求、对朋友情谊的看重······我们希望通过这些内容，引起共同的情感共鸣，打动海外观众，让他们因此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产生兴趣。

邹靖：文化“出海”是不需要特别迎合海外观众喜爱的题材。

对于这个问题，从我们在电影中积累的经验来看，有些故事用我们自己的话语、方式呈现以后，海外观众可能不太理解，可能会有困惑。但是没关系，海外观众会产生兴趣，会主动进入这种文化氛围。所以，不用盲目推崇国际方式，我们用中国的方式去讲述中国的故事，也可以唤起他们的共同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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