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新闻记者 刘毅

7月31日，河南南阳市中级人民法院，洛阳“宋氏四兄弟涉黑案”开庭审理。

四兄弟中的老大宋彦彬、老三宋彦庆把持了洛阳地下文物市场，老二宋彦海、老四宋彦洪则曾都是民警。

2002年，在公安部的督办下，洛阳警方开始调查几兄弟的罪行，该案被称为“12·10”洛阳文物大案，但诡异的是，在2004年，专案组多位民警却反被调查。

直到2021年12月，洛阳警方一纸公告，再次让宋氏四兄弟重回大众视野。在河南省公安厅“9·16”专案组公开征集犯罪线索的通告里，宋氏四兄弟都被列为犯罪团伙之首，王文海（河南省司法厅原厅长、党委书记）、曲金华（曾任河南省洛阳市刑警支队副支队长）被明确为该团伙的保护伞。

据南阳中院7月27日张贴的开庭公告，此次受审的共有42人，涉嫌的罪名共有26项，包括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盗掘古墓葬罪，倒卖文物罪，诬告陷害，伪造居民身份证，窝藏罪等。42人中，宋彦海排在第一位。

7月31日，宋家兄弟涉黑案在南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图源：受访者提供）

“古董不出宋家”

洛阳，13朝古都，是中国建都最早、历时最长、朝代最多的城市。

据媒体报道，老大宋彦彬和老三宋彦庆在洛阳从事古玩交易二十多年，是商贩公认的行业“霸主”。当地有“大物件不经过宋家的手，出不去”，“古董不出宋家”的说法。

宋家兄弟祖籍河南长垣，父亲是洛阳水席名厨。老大宋彦彬，六十年代在洛阳出生，曾跟随父亲学习厨艺，在餐厅做过厨师。

原“12·10”专案组一位民警告诉极目新闻记者，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洛阳盗墓之风曾被打击过，当时一些“叱咤风云”的盗墓者和文物贩子入狱，此后当地的文物贩卖一度沉寂，就在这个阶段，宋彦彬通过盗墓者，以低价收购刚从墓里挖出的精美文物，转手以高价卖给南方的文物贩子。

“想让手下不坐牢就可以不坐，得罪他就重新收监，这让宋家兄弟在地下文物市场名声大噪。”该民警介绍，1994年，宋彦庆安排陈某从文物贩子巴某某手中收购文物，不料文物没收到，预付金也没收回。遭宋彦庆训斥后，陈某对巴某某怀恨在心。1994年12月的一天，陈某与巴某某喝酒时起争执，陈某持刀将巴某某捅伤致死。陈某被刑拘后，宋彦庆威逼利诱下，巴某某家属收下赔偿金，放弃从重处理陈某的诉求。陈某因故意伤害罪获刑入狱。1997年夏天，宋彦庆通过关系，帮陈某办理保外就医。不料，后来陈某得罪了宋彦庆，宋彦庆又通过关系将陈某收监。

广为人知的还有一起案件。1997年7月，盗墓贼董某某挖出一块北魏石棺板，棺板上雕刻着龙凤图案。当地一位文物贩子准备收购。宋彦庆获悉后，带领10余人手持猎枪等闯入董某某家中，要求对方退出，将石棺板让出。

与老大、老三把持地下文物市场不同，宋家老二和老四则在洛阳警界风生水起。

据多家媒体报道，宋彦海，1963年11月出生，曾任孟津县公安局局长，洛阳市公安局特殊警务支队支队长。2021年2月，宋彦海以洛阳市公安局二级高级警长身份在当地公安系统任职。

宋彦海曾上过戏校，1984年，他到洛阳警校任武术教官，并负责组建了洛阳警校散打队，出任总教练，后调任河南武警总队搏击队总教练。宋彦海最早以挂职的身份进入公安局，后来顺利转正，成为孟津县公安局副局长。

老四宋彦洪在娶洛阳一名官员的女儿为妻后，他开始进入洛阳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后被调至禁毒支队。2014年前后，宋彦洪辞职。

“刑警斗不过盗墓贼”

宋家兄弟的行径早在2002年就引起过公安部的重视。

当年一封署名为“一名爱国的文物爱好者”的信件，由海外寄到公安部。举报者自称是一名文物爱好者，他和广州的展某是多年的朋友，2001年春天，展某从洛阳买回一批文物，请其去鉴定。他发现这些文物中有很多正宗的唐代文物，价值不菲。2002年11月，展某又将其带到洛阳老城附近的一栋民宅，内有汉唐文物200多件，其中一匹1.2米高的三彩马堪称是国宝，展某告诉他，文物是洛阳的宋氏兄弟存放的。

2002年一封举报信引起公安部高度重视（图源：受访者供图）

接到举报信后，公安部刑侦局召集河南、广东两省公安厅负责人召开会议，要求斩断这条由洛阳通往广东的文物盗掘倒卖通道。该案件由洛阳市公安局具体负责侦破，“12·10”专案组随之成立。

“12·10”专案组成员包括洛阳市公安局时任局长张太学，时任洛阳市公安局副局长、刑警支队长的李小选，时任洛阳市刑警支队党组成员、政工科长张建岳……

《瞭望东方周刊》的报道称，2003年1月13日晚，在经过侦查后，洛阳市公安局发起大规模抓捕行动，并在全国范围内持续追查。当年一年里，专案组抓捕涉案犯罪嫌疑人91名，其中重要涉案犯罪嫌疑人43人。通过到案人员交代及证据固定，专案组掌握了该团伙犯罪案件161起，缴获各类文物565件，其中三级以上文物144件，查冻主要涉案疑犯赃款赃物、房产及有价证券等，价值700余万元。

李小选向媒体介绍“12·10”案时曾表示，2003年1月13日晚，当晚没抓到宋老大和宋老三，但抓到了团伙骨干蔡某。

另据新京报2021年报道，2003年1月28日，专案组赴云南将宋彦庆抓捕归案。当年9月，宋彦庆等主要涉案犯罪嫌疑人移送焦作市检察机关起诉。

但就在案件进一步深挖时，专案组却遭到打击。原“12·10”专案组一位民警告诉极目新闻记者，当时有人以查“小金库”的名义调查专案组成员，多位专案组核心成员跑到北京躲在公安部院内招待所，才免于被调查组带走。

之后，专案组成员纷纷被调离。成员王建国虽没有离开刑侦支队，但被调去养警犬。6月，洛阳市公安局局长张太学调任河南省人防办副主任。同年年底，洛阳市公安局副局长兼刑侦支队支队长李小选被调出公安系统，进入市委政法委……

“12·10”特大文物案就此搁浅，“刑警斗不过盗墓贼”这句话自此开始在洛阳当地开始流行。甚至有人编了一首歌，唱道“洛阳盗墓贼，不怕刑警队，傍上了高官保护我，任凭他再打黑……”。

42人涉26项罪

原“12·10”专案组民警说，宋彦庆涉嫌倒卖文物和非法拘禁，被焦作市中级人民法院数罪并罚，判刑5年6个月，罚金10万元。但只过了2个月，宋彦庆就被保外就医，而老大宋彦彬则是在2016年才向警方“自首”。

宋彦彬当年如何逃脱抓捕，并藏匿？这位民警介绍，根据后来他掌握的情况，宋彦彬潜逃与老三宋彦海有着直接的关联。2003年，宋氏团伙成员帮宋彦彬躲到外省，2006年，已升任孟津县公安局长的宋彦庆，指使手下民警帮助宋彦彬藏匿。

“2016年，宋彦彬向警方自首前，公安局一些人都接到宋家老四的电话，要求关照他哥。”这位民警说，宋彦彬归案后，办案民警对其进行询问，问他这些年去哪了，文物从哪里来，宋彦彬的则说“去炼丹了”，文物是“观音和孙悟空送的……”宋彦彬当时做了精神鉴定，最后未受到法律制裁。

“宋氏四兄弟”再次引起关注是在2021年。12月2日，河南警方发布的一则《通告》指出，河南省公安厅牵头，调集省厅刑侦总队、洛阳、南阳、平顶山等多市精干力量组成“916”专案组，对以宋彦彬、宋彦海、宋彦庆、宋彦洪为首，王文海、曲金华为保护伞的犯罪团伙案件进行侦办。

河南省公安厅发布过的通告（图源：网络）

《通告》宣布，目前，已抓获宋彦洪等数十名犯罪嫌疑人，宋彦海已经被纪委监委留置审查。经初查，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该犯罪团伙在洛阳市及周边地区多次实施各类违法犯罪活动，严重危害了人民群众的人身财产安全，严重破坏了当地经济、生活、社会秩序……

经过侦办，7月31日，该案件在南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据南阳中院7月27日张贴的开庭公告，此次受审的共有42人，宋彦海排在第一位。该团伙涉嫌的罪名共有26项，包括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盗掘古墓葬罪，倒卖文物罪，诬告陷害，伪造居民身份证，窝藏罪，赌博罪，组织卖淫，妨害公务罪，洗钱罪，贩卖毒品罪等。

极目新闻记者采访获悉，宋家持有洛阳多家矿企的股份。有的矿企非法采矿；有的矿企租用土地，往土地上倾倒排出的尾矿；还有矿企在发生工人的安全事故后，未按规定上报主管单位，而是由施工方与家属私下达成协议……

“保护伞”曾冒充中纪委退休干部

宋家四兄弟得以在洛阳横行，除了本身“两黑两红”的身份，其背后保护伞也引人瞩目。

河南警方发布的《通告》明确表示，王文海、曲金华为宋家四兄弟的保护伞。据了解，王文海是河南省司法厅原厅长、党委书记，2021年7月14日河南省纪委监委发布消息称，王文海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河南省纪委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河南省纪委监委发布消息称王文海接受调查（图源：网络）

原“12·10”专案组一位民警介绍，当年专案组被调查与“12·10”案的嫌疑人蔡某有关。蔡某被抓获后，表示要揭发王文海，而就在此时，专案组被调查。据他了解，蔡某与王文海早年就相识，交往比较密切。王文海利用职权把专案组拆散，更多的是为了蔡某，王文海和宋氏兄弟勾结也是后话。曲金华原来是洛阳市公安局时任缉私大队队长，早就与文物贩子相互勾结，落马前曾任河南省洛阳市刑警支队副支队长。

据上游新闻报道，“12·10”案侦办过程中，洛阳市公安局时任缉私大队队长曲金华为阻止其包庇，纵容宋氏兄弟违法犯罪的罪行败露，向其背后的保护伞时任河南省纪委第五室主任王文海寻求庇护，王文海指使曲金华通过炮制匿名举报信，举报洛阳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私设小金库等违纪问题。宋氏兄弟通过曲金华，送给王文海价值连城的唐三彩、青铜器和数十万元现金。曲金华充当保护伞期间，收受宋氏兄弟巨额贿赂。

目前，宋氏兄弟与曲金华及王文海之间如何勾结，官方公开披露的信息较少，但通过一份判决书可见曲金华及王文海是怎样的人。

极目新闻记者获取的河南省镇平县人民法院（2022）豫1324刑初688号判决书显示，2016年6月，时任河南省司法厅厅长王文海以查处服刑人员郭某某、马某某涉嫌“余漏罪”以及郭政伟病历造假逃避入监服刑的名义，指挥8名狱警成立“专案组”启动狱内侦查工作。王文海指使曲金华冒充中央纪委退休干部，化名“金野”，指挥“专案组”具体审讯工作。

判决书显示，为逼取口供，曲金华指挥“专案组”采取强光灯照射、凉毛巾擦脸、播放强音量噪音、不让休息、羞辱等手段日夜轮班逼供。郭某某因拒绝进食，“专案组”对其插管鼻饲……

极目新闻记者了解到，郭某某原任洛阳市公安局政委，市委政法委副书记。2012年6月，郭某某因犯受贿罪被判处无期徒刑。马某某此前与宋氏兄弟也有交集。

原“12·10”专案组一位民警介绍，王文海与郭某某曾在一起办过案，但双方产生过分歧。“12·10”专案组被查时，郭某某就支持民警向公安部反映情况，此外王文海想提拔曲金华但郭某某不同意，这可能也是王文海在郭某某入狱之后还迫害郭某某的原因。

据悉，宋家老大宋彦彬和老三宋彦庆目前还尚未归案。法院对“宋氏四兄弟涉黑案”目前还在审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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